楔楔楔

    四面蔓延的液体从一团黑色物里不停涌出，像一滩蠕动的虫子向她张牙舞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无情吞噬，她惊恐瘫坐在地上痛苦地翕动唇瓣，喉咙紧得抽疼发不出一丝声。

    地上那团黑物怪异地抽了几下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转动，拖着一滩粘稠物朝她逼近渐渐露出灰白的下颌，随后她骤缩的瞳人活生生映出一张眼孔漆黑毫无血色的脸，幽幽的洞里粘液争先恐后浸染了嘴角，露出森森的牙笑得惊悚瘆人，倒抽的凉气狠狠掠过她的喉心猛地一沉，灵芝儿惊醒。

    "阿芝？"

    星云的微光倾泻纱窗，庭院微风攒动，她愣愣目视床面浮动的树影连连粗喘。

    “阿芝，梦魇了？”一双手在眼前晃了晃又唤了她一声。

    眼睑微微颤灵芝儿顺着视野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僵住。

    水澄桂萼的少女满眼担忧抚她的额，“幸好无病热。”顾自低语温柔细致地捋了下她的细发吁了一气。

    吓得灵芝儿扑通一声跪伏在床脑袋埋进了胸口直哆嗦，“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姐，我……不要杀我！”

    灵月愣住，“你…….”

    “呜呜，我再也不敢了！我……我……呜”灵芝儿抱头。

    少女紧抿嘴眼睛满是疼惜，试探着轻抚她的背脊时触到了她的紧绷，灵月俯下身子轻声细语哄她，“阿芝，不要怕，从今往后我再不允许灵龙踏入萱花院半步，你也不必再时时见到他了。”双手温柔支起灵芝儿的肩，托住她的小脸心疼地拭去泪水，“阿芝，我会护着你的。”

    小身板听闻一愣停止啜泣，舌尖碾着咸涩的泪水咽了下，她紧张地往后缩着脑袋，眉眼低垂不敢看她。

    灵月愁绪冥冥收回手，湿濡的泪在指尖化作星点。阿芝曾在鬼域受尽欺辱，如今跟着她又时常遭受灵龙的顽劣性子，她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了，仗着身份跋扈，从前当他小孩玩闹，灵月眼底染上几分愠色，他最近行事越发不着调，对阿芝的态度实在过分。

    灵月没注意到灵芝儿眼底的翻涌，和煦地面容谈笑自若，“阿芝，明日jiejie替你教训灵龙，现在jiejie给你梳洗一番赴今日师姐妹的请宴，好不好？”

    见她微微点头，灵月笑意嫣然。

    缥缈峰的天池地界划给众灵氏师姐妹布宴，仙乐飘飘炊金馔玉。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灵月惊讶地对上他的视线，灵龙激动?她衣袂眉飞色舞，“师姐，你怎也在此，我看见灵芝儿那小杂种。”语气一顿，看见那目光水澄澄瞪来，他冁然一笑，“哦，你的小奴婢在你身后悄悄摸摸，我一路跟着她想瞧着她做甚，眨眼工夫人就不见了。”

    灵龙讨厌灵芝儿不是没来由的，他曾在萱花苑逮到灵芝儿偷拿灵渊师兄赠给灵月师姐的灵丹和首饰，他当场揭发她，结果她在师姐面前哭哭啼啼装可怜说没拿，师姐当面打开柜门发现他所谓偷拿的东西居然原封不动躺在抽屉里。回回看着她小偷小摸，回回逮到她变成了污蔑她。

    “灵龙。”

    温软的嗓音带了几分厉色，灵月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眉宇弯弯双目带了火星子，灵龙拧着五官吃痛耳边声音炸开，他听到师姐怒吼，“昨日你是不是又欺负阿芝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再找阿芝的茬，何况这片地界你该知男子是不得入的。”

    “轻点，师姐。”灵龙欲哭无泪试图拨开她的手，“这里不是天池，这里是无墟境的后山。”

    “什么？”灵月手一松，有些吃惊。

    灵龙委屈地捂着涨红的耳朵揉搓，他知道师姐今日去了天池，没成想会出现在此，此地素日设界，除非长老的允许，否则任何人都进不了。今日长老率众师兄弟来后山渡法助老祖和师兄出关，方才他偷摸溜出队伍闲逛，路上发现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瞧见是灵芝儿便一路尾随想探探她作甚。

    “你是说这里是无墟境域？”

    灵月瞪着双眸不敢置信道，“方才我和阿芝在天池玩闹，怎会来到了无墟境域？”

    “你是说你们身在天池却不知何时到了此地？”

    两人相视无言。无墟境是鬼域被开发的一小部分。鬼域是未知之地，它的入口瞬息万变时隐时现，极阴的日子里会频繁出现，尽管高阶魔物极为罕见，然四方皆设观测驿台以防鬼怪出没伤了百姓。入口处经常徘徊的是些能量极弱的妖兽鬼灵，通常它们对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时常有人收服驯养它们。鬼域深处是个连神都不敢到达的地方，不论人界的修行者还是神主上仙灵力在此皆遭反噬，未曾有人知晓里面是几番景象，经上神数万年地开辟摸索，才得无墟境一小处异度空间可供人修行，引无数人探索。无墟境的入口遍布各大门派及人间特殊地点，唯有能力强者才能入此境，入境前还需封存内丹于境外，否则必遭吞噬。尤其缥缈峰这一处设障重重，因此，无墟境域和天池可不是隔了几座山那么简单。

    “小姐！”

    不远处有人向这边唤了声，灵芝儿撑着油纸伞一路小跑来发觉灵龙竟也在，怯生生缩在了灵月身后，只敢露出轱辘转的双瞳眈眈，弱弱地开口：“公……公子。”

    灵龙扬颔嗤鼻视线死死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灵芝儿被他盯得发怵，看见他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笑意不达眼底，“转了这么久事可办成了？”

    灵月抿嘴好看的眉梢微动神色略显不满，在她发落前灵龙万分识趣换了一副尊容，灵芝儿见他偎在树干拨弄树叶戏谑，“我跟师姐甚是担忧阿芝啊。”手指抚弄抹额带佯装惆怅他又说，“这倒是让我想起幼时师姐和师兄寻阿龙的时候了，师姐面容也是这般紧张。”

    灵龙嘴角微上扬有些称心，不去看便知师姐自是陷入回忆暗自神伤，回回提起灵渊师兄她总是这副神情。

    后山林子的树木高大蔽日，炎热酷暑都散不开的凉意透过四周的灌木。

    “小……小姐。”见她不为所动灵芝儿拽着她的裙摆弱弱提醒她，灵龙哂笑欲要嘲弄她两句便看见灵芝儿神色慌张指着他身后哆嗦，嘴上磕磕绊绊，“那……那是什么？”

    手迅速紧握剑柄，灵龙横眉冷对眼底慢慢酝酿起怒意，“你又想耍什么诡计？”

    “灵龙，不要动。”

    捕捉到一阵微弱的声响，灵月压低声音叫住他，灵龙与她对视，眉头紧皱纹丝不敢动，他咬牙紧张地朝后竖起耳朵，只闻不远处灌木簌簌有什么东西窜动，整个人警惕地绷紧神经，很快，

    “咻——”地一声。

    一道金光窜了出来，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灵月，她手腕迅速射出一条白绫，灵龙抽出长剑转身跟着飞了过去，一阵风掠过，那道金光被他们打向天际，就在两人凌空一举拿下那物时，一道神息突然飞来，两人只得堪堪躲避踩着粗壮的树干侧身落地，抬头一看来人竟是灵虚长老和一众师兄弟。

    一袭白衣拂尘轻垂的老人，手一挥一颗金丹入了袖，白眉翘起气得火冒三丈疾言厉色，“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老祖金丹。”

    大殿一阵sao动，众说纷纭。

    灵虚长老当众发落跪于堂口的三小儿。

    “长老设的无墟结界即便是上神也得耗费不少功夫            小儿怎么不废片刻便解了？此事必有蹊跷啊！”

    “这更蹊跷的是他们居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老祖的金丹。”

    “袭了金丹，那老祖岂不是在无墟境出事了？”

    灵月面色凝重，她困惑不解一路上都在细细回忆自己如何片刻功夫到的无墟境，她和阿芝同往宴席与寻常并无什么不同，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虚长老拂袖，瞬间一片肃静。

    “灵月，你是如何入的无墟境？”

    长老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域内。

    见灵月抿嘴面无动容，灵芝儿怯怯地盯着她腰间小声提醒她，“小姐，绳……”

    灵月一愣，手臂处忽然感受到了异样，瞳孔微缩，一根不易察觉的细绳若隐若现盘在腰间。

    这是隐息绳，三年前灵月与灵渊在无墟入口逢到了一只的童灵，她替灵月挡了一道妖灵的攻击。童灵是生前未能出生的幼婴，未能投胎者便徘徊在鬼域入口等生人接济。灵芝儿与普通童灵并无二致，唯一不同她是一只体格会成长的童灵，后来灵月将她收养取名唤灵芝儿，灵芝儿身携一条细绳器，将它赠予灵月，此器物她无意获得，曾经乃是法力高强的妖魔所有，可以隐藏自身气息瞬间无阻碍到达鬼域附近，不少妖魔靠着它在人界游荡，在入口关闭时安全回到境域。

    此物对两人来说并无它用，只偶尔在萱花苑使用玩闹，竟不知它能悄无声息避开法力如此强大的结界。定是今日出门她鬼使神差忘记卸下，灵月手心攥出一把汗。缥缈峰明文规定入峰携带鬼域相关外来物需上报，此物无人能察觉，那时灵月并不觉有甚危险之处便不了了之，如今再重新交代也为时已晚，毕竟此物也是来自灵芝儿，她在缥缈峰此仙灵之地收养鬼域的童灵本就是众人排斥之事，加之今日老祖金丹一事，如若坦白阿芝必定惩戒不小。

    见灵月神色不对，灵龙向前作揖，“长老，是我。”

    愁绪盘额的灵月向他投来复杂神色，抹额轻垂于胸膛少年沉颌继续解释道：“灵龙顽劣，硬是拉着师姐作陪，这才想方设法让师姐在入境前混入队伍。”

    “灵月向来规行矩步，又怎会依你之见做此等违纪之事？”

    上方肃穆的声音语气一凌，灵龙含糊其辞，“这是因为……”

    灵月见此反应极快地挤着眉目挽起袖子抹泪，“这是因为小女阔别师兄太久，思恋甚极，才不得已接受师弟此下策。”缥缈峰皆知灵渊与灵月青梅竹马早已良缘缔结，两人阔别甚久此番也是合乎情谊。

    两人对视暗自舒了口气。

    殿前老人白眉微抬，身姿看似老态龙钟眼神却清晰透亮，他目光幽幽落在三人身上，“既然如此老祖的金丹又是如何落入你们手里？”

    两人瞬间哑然，落入他们之手？他们并无偷盗之意，况且他们并不知是老祖的金丹，也不知道为何金丹会出现。两年前灵音老祖同灵渊师兄入关前除了他们自己便无人知晓金丹封往何处，这金丹突如其来的现身，自然也意味着老祖出了事，大抵他们在众目睽睽下袭了金丹，也道是百口莫辩。

    汗水浸湿了手心，灵龙下颌紧绷，灵月也抿嘴垂下了头。

    人群嘈杂声渐起，纷纷低声议论。

    在这之际一袭蓝色襦裙随着步子打在长靴，一道身影走往殿前行礼，掷地有声地吸引众人。

    “灵虚长老，小儿怎有此等本事能拿到老祖的金丹？此背后定另有人在作祟，如今诸位应先关心老祖，何不先派众弟子入关口施法保金丹，将此事搁置事后再查明？”

    老人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苍劲的手捋起胸膛的白须，“老身自然是不遗余力保住老祖的金丹，只是擅闯禁地袭金丹不是小事，众目昭彰，定是要按戒律处置的。”

    见来人是父亲，灵龙眉目欣喜不停对他小动作示意，灵风瞥了一眼对他充满殷切期许的眼神不予理会，眼底极为平静，“那长老的意思是？”

    灵虚长老望着大殿众人面容一派祥和，“自然是一道雷劫。”

    灵风望向地上的灵龙，眉心微皱。

    雷劫？虽然只有一道，但缥缈峰的雷电一道便教人躺床上半死不活半个月。三人听闻身体动弹不得。擅闯禁地冲撞老祖修行的金丹，这个惩罚算是轻的。只是，灵月思忖片刻，颔首低眉微微俯身，恭敬地说：“长老，既然是擅闯禁地袭金丹者以一道雷劫加身，灵芝儿只闯了禁地并没有袭金丹，可否免去一劫？”

    梦里的上一世也是这般行云流水。灵芝儿瞄了眼大殿上的灵虚长老，手握拂尘，仙人之姿，又怯怯垂眼。梦里今日她本想偷偷带着隐息绳将灵月与她送往无墟境，借用灵月的手带走金丹，她需要金丹化仙，以便灵渊飞升后也能接近他。

    她能感应到那位老祖宗的金丹，只是她并不能直接接触，普通妖灵碰到人类结的丹会直接焚化。没曾想她在境域看到这一幕，那片地上倒了一众缥缈峰的师兄弟，站在一旁的灵虚长老手中拂尘微动，手掌上的青筋能看出他在强行催动一股巨大的能量，暗色的光隐隐窜动，不到半柱香，空气中裂开一道口子，泛着金光的珠子便出现了。

    是老祖的金丹。灵芝儿瞪大眼睛缩在树脚不敢轻举妄动，那股子能量她能感应到，是无数妖灵的血。她颤颤巍巍想要溜走，可这隐息绳只能隐身不能隐掉声音，一股力量狠狠将她击倒在地，她知道灵虚察觉到了，她害怕被发现，狠狠将隐息神刺进心口，强行瞬移鬼域的随机入口，在此等了片刻方又返回无墟境域找到灵月。灵龙也在她并不意外，昏厥的众师兄弟里并没有他。之后便是金丹再现，灵虚带领众弟子捉拿偷丹贼。

    他们三人被判了一道雷劫，也是如今灵月的维护，灵芝儿雷劫被免了去，只刑罚了禁足。如此灵虚也不会放过他们，他知道他们三人当中定有人窥见他做的事。不足七日，鬼域将会被神秘力量驱动，大批高阶妖灵魔物窜出，烧杀抢掠，生灵涂炭，观测驿台的各大门派驻守人员纷纷发送信号，召集大量人员进行战斗。这是鬼王降临的预示，灵虚许是知道，趁机杀死了卧倒在床的灵龙嫁祸于妖兽。灵芝儿则利用隐息绳带灵月出了缥缈峰，躲过了杀戮。

    这次灵芝儿选择将隐息绳留给了灵龙，她用笔歪歪扭扭大致写明了使用方法，裹着信封塞进了清风苑他的居所窗户缝里，然后提前给灵月喂了药，待她睡死将她背起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