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啦 - 经典小说 - 絮娘(古风,NPH)在线阅读 - 第一百零二回 妙手难医眼前疮,雪刃忍剜心头rou

第一百零二回 妙手难医眼前疮,雪刃忍剜心头rou

    

第一百零二回 妙手难医眼前疮,雪刃忍剜心头rou



    自这日起,絮娘摆脱了温朔的纠缠。

    枕边变得空落落的,她还有些不适应,翻来覆去辗转了大半夜,方才入睡。

    絮娘接受温昭的安排,将这个决定说与三个孩子们知道。

    蒋星淳自是不舍,有心跟随温昭保家卫国,略尽绵薄之力,又怕絮娘难过,只得强忍着低落的心情,闷闷地点了点头。

    蒋星渊早有准备,却做出一副惊讶之色,体贴地安慰着絮娘,眼神微微闪烁——温昭择定的安身之所与他的盘算不谋而合,待到天下大乱之时,再没有比京兆更安全的所在。

    蒋姝年纪还小,头一次面对分离,扑到絮娘怀里大哭了一场,抽着鼻子懵懵懂懂地问娘亲,以后还有没有和几位叔叔再见的机会。

    絮娘跟着掉了回眼泪,不愿哄骗她,又不忍道出实情,只得胡乱找了个话题岔了过去。

    动身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

    温昭拒绝了她的求见,却安排心细如发的伏阡打点相关事宜,又赐下三千两银票,算得上情深义重。

    “大人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们几个实在走不开,没法子亲自送你们去京兆,弟妹莫要见怪。”伏阡已经知道了温昭的计划,因着早有为他而死的觉悟,又没什么牵挂,并不像温朔一样反应激烈。

    见絮娘没精打采,他不清楚她和一对双生子之间的纠葛,以为她在为莫测的前路忧虑,轻声宽慰道:“咱们明晚随大人一同回定州,到了那时,我从大哥代管的边防军中挑出十来名好手,再从院中选一辆宽敞结实又不打眼的马车,多多地备些干粮和伤药,或可保你们一路平安无虞。”

    絮娘强打起精神道谢:“你们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还要为我们母子的事分心,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弟妹说的哪里话?”伏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阿陵不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实不必如此客气。”

    他简短交代两句,转身便走,步履匆匆,生怕再耽搁一会儿工夫,便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蒋星淳和蒋星渊渐渐长大,已经有了些顶门立户的样子,或是打点行装,或是与伏阱等人一一告别,全都有模有样,令絮娘感到些许欣慰。

    她枯坐在房中,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自箱子里找出一匹红绸,开始动手裁制腰带。

    一式八条,因着时间仓促,她来不及做得太精细,只简简单单在布带的边角处缝了“平安”两字,饶是如此,依然熬了大半夜。

    第二日一早,絮娘使蒋星淳将伏阱等人的六条腰带送了过去。

    到得午后,她登上马车,掀开帘子一角,悄悄往旁边看去。

    死士们不约而同地扎上簇新的腰带,鲜亮的朱红恰到好处地减去了黑色衣袍的肃穆之感,衬得他们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絮娘只觉眼角酸涩难忍,以帕子揩抹两下,扭过玉脸低声和女儿说话。

    与她的心境相反,蒋星渊只觉说不出的快活。

    他讨厌所有向她示好的男人,包括温朔,包括伏阱他们几个,包括亲自教授他学问的温昭,甚至包括……一天比一天有男子气概的蒋星淳。

    他不怕定州沦陷,反而怕这里太过安全——他不希望絮娘将根彻底扎在这里,和那些男人建立越来越深的羁绊,将他们看得越来越重,相对应的,减轻他在心目中的分量。

    一个时辰后,两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回到定州。

    絮娘发现,短短两个月,这里已经彻底变了样。

    城门两侧的田地彻底荒芜,来年大概也不会有人耕种。

    粥棚形同虚设,大锅里熬着和清水没什么两样的“粥”,昔日排成长龙的挤攘景象消失不见。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白花花的纸钱漫天飞舞,透着说不尽的凄凉。

    街上大半商铺已经关闭,剩余的也没有正常营业的意思——

    破旧的门板半开,神色惶惶的店主将家当搬到牛车上,鞭子一甩,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慢慢悠悠地往南城门走去;

    头发花白的老人哭天抢地,不肯离开故土,还是教儿女们抬到快要散架的马车里,一并塞进去的,还有他们刚从官兵手里领到的救命粮;

    性格耿直的屠夫拎着菜刀木呆呆地坐在rou摊旁边,摊子上空空如也,连只苍蝇都不肯光顾,没多久,他家娘子抱着饿晕过去的孩子奔来,冲他破口大骂,命他快去领粮,带着家人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污糟地方……

    絮娘从行人断断续续的咒骂里,听到了温昭下达的更为残忍的命令——

    粮食即将告罄,今日之内出城者,援旧例而行;明日出城者,面粉减半;后日出城,米面俱无。

    百姓们一边埋怨着天杀的父母官,一边认命地往领粮点赶去。

    他们清晰地意识到:逃往别处,生死难卜,可继续留在这里,万万没有活路。

    絮娘安静地听着,为独自背负这一切骂名的温昭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当夜,她住进原来那个房间,徘徊许久,听着隔壁传来的咳嗽声,终于鼓起勇气,轻叩暗门。

    咳嗽顿了顿,温昭柔声问道:“絮娘,有什么事吗?”

    “大人,我为您缝制了一条腰带,又做了几个安神助眠的香包。”絮娘光洁的额头抵着门扉,轻声回答。

    “我白日里瞧见伏阱他们几个的腰带,还觉得煞是好看,没想到自己也有。”温昭的声音里带了点儿笑意,“有劳你了,放在桌上吧,我明日派人去取。”

    他没有见面的意思。

    絮娘知道自己应该识趣些,却忍不住越矩地问道:“大人,若是辽人真的打了过来,您有几成把握?我……我还有再见到您的可能吗?”

    温昭坐在案前,手里握着支上好的湖笔,闻言动作一顿,豆大的墨点坠落,污了即将写完的一张信笺。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竭力克制着打开门拥抱她的渴望,眸色温柔,唇角含笑,“絮娘,等到了京兆,好好照顾自己。我也盼着我们能有重逢的那天。”

    他语气平静地说了些抚慰之语,与此同时,重新铺好一张信纸,回绝了伯父将他调离定州的建议。

    他放弃了最后一次全身而退的机会。

    离开定州的这日,是个阴云密布的天气。

    絮娘带着孩子们坐进马车,在伏阡和十二名强壮兵士的护送下,缓缓向正南方的城门行去。

    柔嫩的手指抚摸着最后一条腰带,她低垂着玉脸,咬唇挣扎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隔着帘子唤道:“三哥……”

    “弟妹,怎么了?”伏阡引着马儿靠近,俯身问道。

    “我……我想再见大哥一面……”她从没提过这么大胆的要求,在蒋星淳诧异的询问声中,在蒋星渊似紧张似愤恨的注视下,闭了闭眼睛豁出去,微微提高声量,“我有话跟他说……”

    伏阡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声道:“他在北门练兵,我带你过去。”

    他没有提出什么令她难堪的问题,也没有阻拦她。

    大概在生死面前,再荒诞再无稽的儿女情长,也应该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