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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回 捐躯酬赤子半途而废,御袍溅血痕屈赴黄泉

    

第二百八十四回 捐躯酬赤子半途而废,御袍溅血痕屈赴黄泉



    “完了,全都完了!”徐元景从柜子最底下的暗格里翻出一尊乐阳公主的雕像,紧紧捂在心口,仰头狂笑起来。

    他为着重振雄风,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昨夜连吞了六枚龙虎丹,压着一对双生姐妹花足干了两个时辰,还没来得及合眼,便听到前线传来的恶耗,这会儿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白得像鬼,神智昏乱,举止癫狂。

    “万岁爷,您冷静些……”贞贵妃按下不耐,将小太子从身后扯出来。

    她和侍立在旁的蒋星渊对视一眼,定了定神,走上去劝说徐元景:“咱们京兆依山临河,占据天险,虽不能说固若金汤,把剩余的禁卫军全都填到城门上,抵挡十天半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十天半个月以后呢?”徐元景骤然收住笑容,直勾勾地盯着贞贵妃,“结果还不是一样?朕白做了十几年天子,既愧对父皇母后的期待,又辜负乐阳的信任,外无强将,内无贤臣,贪官横行,饿殍遍野,将祖宗留下的基业尽数葬送!朕……朕昏庸,朕无能啊!事已至此,朕哪里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贞贵妃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憷,下意识倒退一步,讷讷道:“万岁爷言重了……您是九五之尊,何至于、何至于走到绝路上去?”

    徐元景忽然将目光转到跪在地上的新宠身上,语调尖利:“你笑什么?贱人,你也觉得朕是个昏君吗?”

    那美人闻言大惊失色,连声辩解:“臣妾没有笑,臣妾不敢!臣妾不敢啊!求万岁爷明察!”

    “那么,你是在说朕老眼昏花,看错了吗?”徐元景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快步走到墙边,拔出墙上挂着的宝剑。

    雪亮的剑刃刺破美人胸脯,他抬脚踩住她的香肩,用力将剑身拔出,毫无停顿地刺出第二剑。

    美人软绵绵地倒在他脚下,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圆睁着眼睛咽了气。

    温热的鲜血顺着金砖向四周流淌,散发出浓烈的铁锈气。

    吓呆了的妃子和公主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尖叫着往殿外逃去。

    徐元景既觉自己走投无路,又从杀人的过程中得到快感,便打算破罐破摔,多拉几个人陪葬。

    他再怎么沉迷风月,也是个成年男子,三两步追上昨夜临幸的姐妹花,一剑一个,将她们送上黄泉路。

    砍杀亲生女儿的时候,他看着她们澄澈又惊惧的眼睛,犹豫片刻,又狠下心来:“佳颍,佳馨,别怪父皇,你们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应该明白,要是落到鞑子手里,不仅生不如死,还会给列祖列宗蒙羞!不如陪父皇到地下和家人作伴,也保全了你们身为公主的尊严!”

    可怜两个尚不及豆蔻之年的纯真少女,就这么丧命在生身父亲剑下。

    徐元景反锁殿门,将七八个青春鲜妍的美人屠戮殆尽,把昔日庄严典雅的大殿变作无间地狱,踩着黏腻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向贞贵妃。

    小太子早就吓晕过去,倒在钟启祥怀里,被他大着胆子抱到角落。

    贞贵妃没想到温柔多情的枕边人竟然大开杀戒,骇得跌坐在血泊里,两手撑地往后退,颤声道:“不!不!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想死!”

    徐元景与贞贵妃相处的时间最久,望向她的眼神分外复杂,有怜惜,又有猜疑。

    沾满鲜血的剑尖刮过地砖,发出的动静十分刺耳,他呵呵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哑声道:“兰香,你生得这么美,床上又妩媚放浪,便是到了耶律奇略手中,也能混个宠妃做做,根本无法体会朕此刻的痛苦和不甘。”

    “可我却舍不得将你让给旁人。”他连连摇头,抬眼看向乐阳公主的画像,语气沉重,“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乐阳、絮娘、煊儿,还有……还有窦迁……他们先后离我而去,只剩你一个……”

    他的语调变得很轻,听起来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兰香,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你不愿意留下来陪朕吗?”

    连他自己也不肯承认,帝王之爱,是最难得,也最可怖之物——

    他深爱皇妹,痴情如斯,却害她殚精竭虑,客死异乡。

    他在意絮娘,相处的日子越久,便越迷恋她的温柔,渐渐忘记拿她做替身的初衷,却碍于形势,亲手将她推出去和亲。

    他被巫蛊之事所刺激,盛怒之下,连儿子的辩解都不肯听,在徐宏煊脸上刺字涂墨,毁掉最满意的继承人,直到现在才后悔莫及。

    还有窦迁……那个老东西虽然城府深沉,到底看着他长大,一直恭恭敬敬,忠心耿耿,想来不至于做出谋逆的事……

    是哪里出了问题?

    徐元景有些糊涂,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浆糊,刚想起这件事,便忘记那件事。

    “疯了……皇上、皇上疯了……”贞贵妃被徐元景吓得再也演不出贤良体贴的戏码,求助地看向蒋星渊,“蒋……蒋常侍……快救我……”

    蒋星渊对满殿的血腥景象视若无睹,主动朝徐元景的方向靠近,低声道:“万岁爷,依奴才愚见,情形未必像您想的这么糟,事到如今,仍有转圜之法。”

    徐元景半信半疑地转过头,问:“还能有什么法子?你是要劝朕归降吗?在你们眼里,朕连一丁点身为男儿的血性都没有吗?”

    “万岁爷误会了。”蒋星渊从容一笑,点漆般的眸子僭越地对上帝王的眼神,“奴才说的是迁都。”

    “迁都?”徐元景的表情微变,“放肆!你是要朕把太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都城拱手让给鞑子,当一条受人耻笑的丧家之犬吗?”

    蒋星渊没有错过徐元景闪烁的眼神,不急不缓地道:“万岁爷此言差矣,您是贤君圣主,若不是时运不济,又赶上小人作祟,怎么轮得到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在中原土地上撒野?如今兵临城下,形势紧迫,奴才认为,与其死守京兆,以卵击石,不如暂退一步,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日未必没有一雪前耻,收复河山的那一日!”

    他见徐元景沉默不语,俯身扶起贞贵妃,又上前握住带血的剑柄,轻轻夺过,继续道:“万岁爷,颜征将军虽然暂时落于下风,却保存了大半兵力,由他护送圣驾南迁,想来路上不至于出什么闪失。”

    “您也不必担心耶律奇略穷追不舍——听说西夏国王年迈体衰,已有退位之意,贺兰殿下回国之后颇受宠爱,只要修书一封,求来援军,撑到这个冬天,辽国粮草短缺,鞭长莫及,十有八九会退兵。到那时,咱们便可休养生息,徐徐图之。”

    徐元景越听眼睛越亮,只觉绝处逢生,不住念叨道:“对,还有西夏,朕怎么忘了?絮娘……絮娘最近有消息吗?她在贺兰缙云面前说得上话吗?”

    他找回一线清明,看向脚边横七竖八交叠着的尸首,脸上现出愧色:“你怎么不早说?佳颍、佳馨她们本不必死的……朕……朕一时猪油蒙了心……”

    话语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心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宝剑,在贞贵妃的低呼声中,迟滞地将目光转向蒋星渊。

    “你怎么……你怎么敢……”徐元景徒手握住剑刃,手心溢出鲜血,剧痛难忍,披头散发,形如鬼魅。

    “我怎么不敢?”蒋星渊勾起唇角,第一次在帝王面前挺直腰杆,干脆利落地刺穿他羸弱的身躯,“万岁爷,凡事不可半途而废,您既打算殉国,就该一鼓作气,不然,殿里这么多人不是白死了吗?”

    他使了几分力道,将卡进骨骼的长剑拔出,快意地看着血统高贵的帝王跪在自己面前,眼里藏着志在必得的野心:“您放心走吧,我们一定会秉承您的遗志,护送小太子南迁,革除积弊,重整河山。”

    徐元景捂住胸口,却堵不住汩汩往外流的鲜血。

    他想要看清蒋星渊的真面目,眼睛被冷汗刺痛,怎么都睁不开,想唤贞贵妃找太医救他,却见那贱人转惊为喜,柔若无骨地靠在蒋星渊身上,吝于施舍给自己哪怕一个眼神……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折磨和背叛?

    徐元景带着满腔的愤怒与不解,倒在亲生女儿的小手边,缓缓停止呼吸。